在上海，做一个冲头真的令人难过
在上海，做一个冲头真的令人难过
冲头，上海话里意思是容易上当，花钱的人。
斩冲头，形象生动描绘出一副宰客的场景。
半个月前我在北京三里屯太古里瞎逛，一边等朋友一边在书店和几家服装店随便遛遛。当时正逢饭点饥肠辘辘，下到地下一层时，想也没想就走进了最近的一家台湾小笼包店。
事后，上海人c老师来找我吃晚饭，听说我中饭吃的是这家，她脸上立刻无情地流露出了几分讥笑：DTF你也吃啊？你真的是。
另一个上海人z老师知道后，也毫不犹豫加入了嘲笑的队伍，作为一个上海人，怎么能去吃DTF呢？
她俩每隔几天都会因为DTF笑话我一会儿，我没好意思告诉她们，不仅在鼎泰丰吃了价格高昂的小笼包，甚至还装模作样点了一杯香槟酒。
这家店在许多追求实惠的上海人心中，是专门骗骗老外和时髦青年的。它不受推崇的原因很简单：价格太高，但味道并没有比上海常见的小笼包店高出应有的档次。
直到这几天我开始看经济学家泰勒.柯文写的一本《中午吃什么》，英文名直译为，一个经济学家如何吃中饭。一边翻阅一边有了一个巧妙的发现，以精明著称的上海人，简直个个无师自通经济学。
鼎泰丰的确不是上海人吃小笼包的首选，其连锁店通常开在高档购物中心，代表着高租金。书里是这么举例的，“曼哈顿的餐厅开在高租金区，以便接近非常富有的顾客。纽约市有四家列入2011年米其林指南三星餐厅，四家餐厅全部开在曼哈顿中城，距离林肯中心不远的一条狭长地带，这些餐厅临近百万富翁和亿万富翁的住宅，毗邻曼哈顿观光，剧院和购物中心地段。”
“大部分很赞的餐厅开在高租金区，但大部分高租金区的餐厅，却离赞这个字很远。”
所以我的上海朋友会认为，既然你已经选了这个高租金区，为什么不找里面的好餐馆？
泰勒.柯文更倾向于选便宜餐厅，作为一个经济学家，他喜欢用更少的钱达到更高的价值，就像很多上海人，喜欢一些开在小马路的小馆子，远离高租金区的低租金区，这意味着你能花很合适的钱，吃到不错的食物，不用把钱花在门口有领位员，服务员殷勤帮忙套衣服的馆子，这些人力成本最终都会体现在账单里。
而我，就是餐厅最欢迎的那种人。因为每次去市中心，我都喜欢选择看起来很不错的餐厅。进城吃饭的机会不多，很多时候很可能一个月就那么一两次，我变成了典型的价格不敏感用户，不在乎价钱，但最好能吃得体面，当然等位也是绝对不行的，开车进城要一个多小时，再把时间浪费在排队上？打死都不要。
某次城里的朋友拉着我一定要去尝尝某条小马路上最热门的螺狮粉店，一行人坐在嘈杂的门口，等着里面有空桌出来，这让我内心充满疑问：干嘛要千里迢迢来受这份罪呢？郊区这种带有强烈地域特色的小饭馆多的是。
一个乡下人喜欢走进那种瞬间让自己觉得很特别，很重要的餐厅，这种餐厅通常装修得相当有气氛，里面一大堆人在工作，每个人都忙得团团转，一个菜只要很久没上，立刻会有领班上来用诚恳的语气说：我马上催一下厨房。并且附送上一碟道歉点心，瞬间让人忘记了口味的问题，只要过得去，就没有什么大问题。
在餐厅里点饮料和酒的人，按泰勒.柯文的说法，是冲头中的冲头。他称之为大善人，因为饮料和酒，通常是餐厅中最高溢价的产品，一罐可乐可以翻十倍卖，一瓶最多一百块的红酒，没准会卖六十块一杯。
他不会在餐厅里喝酒，就像我跟很多上海人出去吃饭，他们只会喝餐厅免费提供的茶水，没必要花钱在这上面。
泰勒.柯文这么形容我们这些在餐厅点酒的顾客，“对价格不敏感，倾向于照单付费”，“这些人不是超级有钱到毫不在乎，就是纯粹想花大钱，无论什么原因，他们都会花更多钱在饮料上”。
我不得不思考一下，为什么每次去粤菜馆，都会冲头一样点一壶店里的茶？因为我渴望在那里多坐一会儿，能够定定心吃完一餐饭，而不是吃完就闪人。
综上所述，本人简直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冲头，对菜的口味毫不在意，所以压根找不到什么美味餐厅。
几年前一个上海朋友，带我去了某条偏僻马路上的上海家常菜馆，非常熟练地点了几个菜，那是一家依靠熟客生意嘈杂喧嚣的本帮菜馆，上菜后，朋友立刻对桌上一盘椒盐排条的口味开始了点评，“还不错吧？排条腌得入味，炸得很嫩”。一碗荠菜猪肉馄饨，则是她愿意经常来这家餐馆的原因，非常新鲜，对不对？
我勉强点了两下头，这家店实在不是我想要的餐厅风格，旁边像我爸一样的老爷叔开开心心咪着老酒，一下给我一种家的拘束感。
再过几年开车路过那条街，本帮菜馆已经荡然无存，味道虽好，过高的租金和那种红桌布玻璃圆台面的乡气，有一种不相容的气质。
有一期电视上的美食节目，采访一家有着如此气质的街边小馆，老板是冷菜大厨，老板娘做热菜大厨，两人同时身兼点菜员，服务员，收银员数职。忙不过来的时候，熟客会充当起服务员帮忙控制场面，人情味几乎溢出屏幕。这样的餐厅，一定口味不错，因为去掉所有厨师服务员的人工，饭店装修又是那么寻常，老板还能留住客人，并且顾客盈门，除了实惠好吃没什么别的理由。
追求实惠，性价比的上海人，是泰勒.柯文笔下的价格敏感用户，我的朋友们个个都像经济学家一样精明。
而如果你是一个跟我一样的冲头，在这个城市生活，恐怕时常要暗地伤心一把，衣食住行，上海人都有一套暗自实惠的方法，花一样的价钱，他常常要比你吃得更好，过得更好，更有滋味。
这一点，真让人饮恨。
精明这个词的终极意义，是带着脑子去生活，就算吃饭，也要认真对待每一餐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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