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华人抛弃的唐人街,没有未来
“撒把葱花加个蛋,不在扬州的炒饭。”写下《唐人街》歌词的黄伟文,今年在伦敦唐人街度过春节。新年,往往是一年中唐人街最热闹、生意最火爆的时间节点:高高悬挂的灯笼和成群结对的舞狮队充斥街头巷尾,春联、红包、中国结等传统年货随处可见。
浓厚的年味儿在有着上世纪东方风情的街区铺开,即便是不熟悉中国文化的西方人也很难不受此感染。
不过由于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爆发的缘故,今年伦敦唐人街比较冷清。走在这里,略显安静的街道与新年的气氛有些违和,能见到的亚洲面孔都较往日少了许多。
在一众被取消预约订单的中餐馆之间,也许只有去年才刚开业的海底捞火锅还算得上热门,想吃上还得排队。
其实,在疫情爆发之前,这个地处伦敦最繁华地段、拥有一百多年历史的街区,已在面临着严峻的挑战。
随着伦敦市中心地价上涨,唐人街店铺的年租也水涨船高。于是小有名气的店铺纷纷易主,早年的华人移民陆续离开,热闹表象下的伦敦唐人街暗流涌动,但它却绝不是唯一一条正走向没落的唐人街。
提起“唐人街”,首先闯入你脑海的也许不是牌楼和灯笼,而是刘昊然和王宝强,又或者最近在网剧《唐人街探案》中露脸的邱泽。
——也有可能是甄子丹。毕竟前不久上映的“叶问系列”终章,就将故事舞台搬到了美国的唐人街。
毫无疑问,“唐人街”是近年来广受影视、文学作品喜爱的文化符号,拿来即用,都不用作前情提要。
它被塑造成各种具有东方特色的神秘形象,诸如贫民窟奋斗史、黑帮横行械斗的故事在这里不断上演。日剧《行骗天下JP》中,编剧借角色之口调侃道,“中国黑社会在哪儿都有情报网,唐人街就像蜘蛛网一样,线人遍布世界各地。”
然而在现实中,“唐人街”的地位却渐渐变得有些尴尬。
在外国人眼中,它的身上有着无法摆脱的东方烙印,是中国遥远的飞地;
但在中国人看来,它又不那么原汁原味,中餐馆的质量也层次不齐——“左宗棠鸡”、“西兰花牛肉”和“幸运饼干”,这些因地制宜的“洋中餐”从未被摆上中国餐桌。
一位曾去过华盛顿唐人街的女生,和我们提到自己当时在中餐厅就餐的经历,“不像正经的中国餐厅会分粤菜馆或川菜馆,在那家中餐厅里,中国五湖四海的菜系都出现在一份菜单上。”
图源:纪录片《再会唐人街》
与此同时,越来越多华人正在出走唐人街。
根据纽约市立大学皇后学院城市研究系主任谭婉雯教授的调查,近几年曼哈顿唐人街的华人居住者比例已经下降到 40% 以下。
无独有偶,曾在鼎盛时期拥有3000多华人住户的华盛顿中国城,在2015年时也已只剩下300人左右。
对于那些被迫离开的华人而言,“钱”是最直接的问题。
自19世纪中叶,大量华人循着“淘金热”来到美国西海岸起,海外华侨已陆陆续续在几十个国家建立起华人聚居的唐人街,又被称为华埠或中国城。
他们在异国的破落荒凉之地上,建立起另一个家乡:朱漆镶金的建筑 ,香雾缭绕的庙宇,高高悬挂的灯笼,龙蟠凤翔的帷帘……在语言文字、 生活习俗、价值观念,甚至节日庆祝等各个方面都尽可能保留了记忆中的模样。
在饱受歧视与排斥的年岁里,移居海外的华人们以社群的形式抱团取暖。早年的唐人街,除了是他们安身立命的基础,也扮演了弱势移民保护区的角色。
然而随着地产投资日趋火热、城市中心地带愈发金贵,近年来,往往位处繁华地段的唐人街已经成了资本的下一个目标。
房屋租金一涨再涨,几年间翻个三四倍都不足为奇。但是相对应地,即便竞争激烈,大多唐人街的老牌店铺却很难大幅提高产品及食物的价格,毕竟它们一向主打“亲民实惠”的卖点,一旦卖贵了,反而有可能失去竞争优势。
在持久的消耗下,一些曾经生意兴隆、经营几十年的店铺黯然退出。悲观者认为,再过几年,唐人街将不复存在。
一位老移民制作微缩模型来复刻记忆中的唐人街
《卫报》曾在文章中指出,这些廉价的餐馆是唐人街的心脏,他们被迫迁出,对该地区的影响将是深远而负面的。
接手店铺的往往是西方的开发商,或是在北美大肆抢购房产的中国新贵,他们很少选择保留这些传统铺面,而是根据自我主张,对其进行现代化改造,变身画廊或艺术品商店等受中产们喜爱的场所。
在旧金山唐人街,艺术画廊的数量已经超过100家。
华人移民们无处维生,也无处居住。
地产商们为了吸引中产和高收入人口,打算推倒原有的简陋社区,修建豪华公寓。在这里居住多年的老移民是首要的驱逐对象,他们大多无力负担更高的租金,在政治和文化上也处于弱势。
在唐人街由低端向高端,由社区向商业中心转变的过程中,他们成为被牺牲掉的一批人。
尽管他们最初的苦苦打拼,才是这片贫民社区得以变废为宝的根本原因。
波士顿唐人街上的理发店。摄/肿肿子
“如今当我们说‘去吃中餐吧’,我们都不会去唐人街。”纪录片《再会唐人街》的导演关素俐曾在采访中说,“如果你在旅游景点中看到‘温哥华唐人街’想进去看看,人们都会说,‘别去了,那里很脏,没什么好游览的。 ’”
长久以来,中餐从未停止过在海外攻城略地的脚步。根据美国饮食行业的数据报告,2018年全美共计有4万多家中餐馆,超过了麦当劳、汉堡王、肯德基和 Wendy's 的总和。
中餐的选择面递增,分布范围不局限于唐人街,而人们对其的认知也不再只是早茶店和粤菜馆。
事实上,杨国福麻辣烫、奶茶连锁店、海底捞火锅、兰州拉面等正晋升为唐人街的新宠。这些新式餐饮,和老移民所代表的美式中餐呈对立之势。处于下风的老餐厅们不仅显得有些落寞,甚至不得不让出位置。
“在新型文化的冲击下,我们又该如何将最真实特别的唐人街,以最能表示尊重的方式完整保存下来呢?”关素俐在纪录片《再会唐人街》中发问。
与中国真实环境的长期失联,使得唐人街对于当下中国文化的呈现显得被动。年轻华人对于中草药、高档茶叶和佛教用品兴致寥寥,而那些街边店的小商品也看起来和国内城隍庙、古镇老街售卖的别无二致——甚至质量、设计还不如国内的产品。
曾在波士顿生活的肿肿子和我们谈到她的一段经历,“大部分留学生的春节都没法回家过,我曾和室友一起去唐人街试图买过春节装饰的东西,但那边可以买到的店实在是十分有限,样式也都比较老旧。”
波士顿唐人街。摄/肿肿子
另一方面,唐人街供华人们“抱团取暖”的定位也在被撼动。
有相当一部分新一代移民都属于技术移民,他们具有一定的知识水平和经济基础,即便不住在唐人街,也能在异国很好地生存下去,并形成新的华人聚落。
在纽约、温哥华等地已出现不少新版“唐人街”,人们建造起现代化的大厦和商场,尽管中文字和中餐馆举目可见,但是这些精致摩登的华人新社区已不再和异国城市景观泾渭分明。行走其间,普通话替代粤闽口音成了主流。
温哥华列治文就是这样一座唐人街卫星城
在唐人街仅剩的老移民看来,人们把唐人街里老旧的唐楼和街道看作一个个博物馆,而不是真的有人居住的地方。这里曾经十分热闹,可如今一切都渐渐慢了下来。
墨尔本唐人街的红灯笼。摄/Jash
“现在晚上很冷清了,连饭店都六点就关门了。”一位居住在温哥华唐人街的老移民说。
巴黎唐人街春节游行
曾有外国网友戏称,在每一家中餐馆里都可以看到一个正在做作业的小孩。
这无意间道出了初代移民的某种共同目标。他们打拼、攒钱,从厨师学徒混成餐厅老板,就是为了让这个小孩可以有朝一日靠着读书走出唐人街。从这个层面上来说,他们成功了。
虽然他们自己可能完全不懂英文,只能替人洗衣服、烧菜、理发来谋生,一辈子都没踏出过唐人街,但他们的孩子接受过良好的教育,更愿意靠知识赚钱,完成了从体力劳动者到脑力劳动者的迭代。
图源:《再会唐人街》
见识过更广大的世界后,“唐人街下一代”们往往不愿意再囿于这破败的小小一隅,他们带着父辈一起迁往更现代化的华人社区,让父辈们在晚年免于辛劳。
在西方环境中长大的他们甚至不会说中文,不会写自己的中文名字,对于唐人街的东方文化有多少认同感也尚未可知。融入当地主流社会,也许是摆在他们面前更诱人的一个选项。
除去物理意义上的消亡(老店们接连关张),唐人街更多是在精神层面上的逝去。
华人纷纷搬离的同时,唐人街上聚集起了欧美人、东亚人、非洲人等其它族裔,西餐厅、日本料理和泰国料理相继涌现,华人及其所代表的东方文化不再在其中占有绝对优势。
曾在澳洲居住一年的Jash告诉我们,墨尔本的唐人街在地下层开设了夜店,到了凌晨时分,甚至比白天更加吵闹,人群中西方面孔占了主流。
华人群体在异国的阶层变化和身份变化,寓示着唐人街终将走向国际化和商业化,人们已经很难把它再同昔日那个异常紧密的社区联系在一起。
纪录片《再会唐人街》记录了这样一个故事。
在温哥华唐人街上,一位二代华人移民经营着一家名为“妙”的高级茶馆,她的父亲钟爱饮茶,因此在来到唐人街时开了这家店,“从早喝到晚,皮肤都散发着茶香。”
但是如今,继承父业多年的女儿也打算把这家店转手了,去做一个全职的学生,拥抱更大的未知与可能。
“我们又能留下来些什么呢?文化遗产吗?不存在的。哪怕是我父亲那样的人物,全靠白手起家打造了整个温哥华的首家茶舍,可人们也并不会去怀念他。”她说。
“人们会将你遗忘。”
就如这些初代移民们建立起来的唐人街,正在把他们遗忘那样。
参考来源:
1.纪录片《再会唐人街》
2.The News Lens:消逝美国梦:看尽唐人街兴衰,没有中国人的「中国城」
3.界面新闻:伦敦租金高涨 唐人街恐难觅中国菜
4.何大进:早期美国唐人街现象与中华文化凝聚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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