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真实与虚假：诽谤法的危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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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每个人都知道编造的故事是合法的，那么在广大读者或听众当中，就会对传闻持有更多的怀疑。和现状比较，他们会坚持要求更多的证据，且更不轻信那些损人名誉的故事。——罗斯巴德


信息、真实与虚假：诽谤法的危害
文/ 瑞恩·麦克马肯
Ryan McMaken
♕译：禅心云起

几个世纪以前，那些自认为被“诽谤”言论伤害的人，可能不得不自行动手解决问题，也许是通过决斗，甚至是在当地酒馆喝得醉醺醺，和诋毁者拳脚相向。有时，这些冲突导致故意的或意外的死亡。


然而，世易时移，处理这种诽谤造成的所谓伤害成了法院的任务。
犯罪史学家伦道夫·罗斯（Randolph Roth）指出，从17世纪至18世纪，这方面的状况发生了怎样的变化。罗斯提到了亚历山大·斯图亚特，一位富有的弗吉尼亚种植园主，是如何断定自己受到中伤的：当时有名雇工约翰·汤普森和另一位富有的种植园主托马斯·帕克斯顿散布了一个故事，说斯图亚特和一个“黑人丫头”发生了性关系。斯图尔特控告他们诽谤。然而：


“17世纪中叶，像斯图亚特这样的绅士，会取出马鞭抽打汤普森，向他的同等地位者，帕克斯顿，提出决斗的要求。到了18世纪，复仇的欲望更常在法庭上得到满足，即使有半数诽谤诉讼（…）在审前达成和解或撤销，而那些最终被判有罪的案件，通常会获得小额赔偿。大多数诉讼的目的，仅仅是为了证明原告是个会维护自己权利的人。他们并不打算让被告破产。”


有罪和损害是难以证明的

罗斯没说斯图亚特的案子结果会如何。但从道德角度来看，似乎我们必须考虑各种因素，才能作出任何关于有罪或损害的表态意见。自17世纪以来，随着对诽谤的法律惩罚增加，这一点也变得越来越重要：

☆ 帕克斯顿和汤普森所讲故事中的这些事件是真实的吗？
☆ 帕克斯顿和汤普森是否相信这个故事是真的？
☆ 斯图亚特真的遭受了伤害吗？
☆ 帕克斯顿和汤普森是否打算伤害汤普森？

当要证明这些事实时，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是真实的吗？

确定斯图亚特是否真做了这两人说他做过的事，可能还相对容易些。但他们是否只是在复述自己认为是事实真相的东西？如果是这样，那就表明他们行事时没有多大恶意。或者根本没有。


此外，如果斯图亚特确实做了传闻中相关之事，他是否真的有“权利”免受他实际行为的后果？


有人可能会说斯图亚特有隐私权，但诚如罗斯巴德（Murray Rothbard）所问的：
“怎样才具有一项权利可以强行阻止史密斯散布他占有的信息？当然不会有这样的权利。”


换言之，如果斯图亚特是在寻求对帕克斯顿和汤普森的法律判决——如果两人相信这个故事是真的——斯图亚特其实在说，国家对那些不过讲述了事实真相的人使用暴力是有好处的。

真的有伤害吗？

第二个重要因素是确定斯图亚特是否真的因为两人的行为而受到伤害。

啰嗦一句，言易行难。
为了证明他受到了严重的伤害，斯图亚特必须证明：

1.人们相信帕克斯顿和汤普森讲述的故事。
2.人们给予了足够关注，并根据新信息采取了行动。
3.这些行动给斯图亚特带来了真实和显著的伤害。
很多时候，那些支持政府制裁所谓口头诽谤（Slander）和书面诽谤（Libel）的人假定，别人说什么，人们就相信什么，并对声称的受害者作出消极判断，然后采取不利于受害者的行动。


当然，事实并非必然如此。例如，即使多年来一直受到娈童指控的困扰，迈克尔·杰克逊的表演仍然大受欢迎、需求甚殷。在去世前夕，他原计划在伦敦举办的演出，至少能让他赚到6000万美元。那时候，杰克逊的唱片销量也在节节高涨。是否有人因为指控而拒买杰克逊的产品和服务？有可能。也可能是那些早就不喜欢他的人，很容易就相信了这些指控，而他的粉丝则选择拒绝相信。此外，这些指控还可能意味着，有些歌迷变得更支持杰克逊，以示团结一致。


最近，约翰尼·德普以诽谤罪起诉前妻，要求赔偿5000万美元。他的前妻声称受到他的虐待。德普能证明前妻损害了他的收入吗？可以肯定的是，要证明他近年来收入受影响可能不难。近年来，德普主演了一系列票房平庸和失败的电影，包括让迪士尼损失1.9亿美元的《独游侠》（The Lone Ranger）。但这一切都发生在他前妻抛出指控之前。


那么，如果德普现在声称他收入长期持续下降是他前妻流言的结果，我们怎么知道他收入下降的原因不是他票房表现不佳呢？
毁人声誉的信息会被他人自然而然地相信，然后转化为收入损失，从经验上讲绝非确凿无疑。
称某人为同性恋是诽谤吗？

诽谤法中一个特别有害和有问题的概念叫作“自成诽谤”（defamation per se）。在这些案件中，声称的受害者连受到伤害的证明都不需要。这些诽谤性言论直接被假定造成了伤害。


然而，诽谤背后的假定，往往与现实完全脱节。
例如，在美国的许多司法管辖区，指控某人是同性恋就被认为是“自成诽谤”。
但这真的是诽谤性的吗？


法律学者越来越多地指出，根本不能假定声称的受害者因被责为同性恋而遭经济损失。它是否对名誉有破坏性，完全取决于一个人的社区和社会环境的细节。


同样，“不贞”本身长期以来一直被认为是种“自成诽谤”。在某些地方和文化中，指出一名妇女被性侵，可能会引发对性侵受害者的嫌恶。但在现代西方背景的大多数情况下，可以肯定地说，一位女性被性侵让人知道了，更可能让她获得世人的同情。此外，几乎没人认为，光在公共场合称一名女性为“荡妇”，会导致她被逐出社会。坦率说，除了现代西方那些极端保守的孤立小集团以外，几乎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会这样。


这些对于诽谤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其任意性本身，证明了诽谤法背后的一些假设是危险的。


因此，最起码，任何有关诽谤的法律讨论，都必须和声称的受害人证明能力紧密相关——证明实际损害是由所谓诽谤言论造成的。幸运的是，至少在美国，大多数诽谤案件都是依据“他成诽谤”（libel per quod）原则，正如马修·邦克（Matthew Bunker）等人所指出的，


“需要特殊损害的证据——实际的经济或金钱损失。这些损害可能难以证明，而无损害则无救济。”

《第一修正案》和诽谤

邦克等人也得出结论：
“在美国法庭上证明诽谤，成了一项越来越复杂困难的工作。除了普通法要求的基础之外，美国最高法院还对《第一修正案》附加了若干条款，从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纽约时报》诉沙利文”（New York Times Co. v. Sullivan）一案开始。源自于言论及新闻自由国家宪法性保护的附加规定，也被纳入了各州的诽谤法。”

换言之，由于《第一修正案》的存在，证明诽谤性材料应由法庭下令赔偿，变得相当困难。


虽然运用普通法对抗诽谤，在18世纪的北美英属殖民地广泛铺开，但在那个世纪末采纳的第一修正案，增设了一些重大障碍，尤其是在联邦一级。


拿美国的诽谤法和其他国家的法律进行比较时，就可以看出这些障碍的好处。

利用诽谤法让批评者闭嘴

考虑一下埃伦菲尔德的事例。美国国家公共电台（NPR）报道：

“2003年，她（埃伦菲尔德）写了一本书，名为《资助邪恶：恐怖主义是如何得到资助的，以及如何制止之》。此书指责一位富有的沙特商人资助基地组织。商人哈立德·本·马福兹到英国法庭起诉了埃伦菲尔德。”


虽然埃伦菲尔德是美国作家，但本·马福兹在英国法庭起诉她，因为英国对诽谤的法律要求更为宽松。结果：

“‘来自世界各地的骗子和强盗，都来这里（英国）洗脱自己、恢复名誉，他们在别的地方，无论在本国还是美国，都得不到这种洗脱’，一位伦敦律师，马克·斯蒂芬斯这样表示。斯蒂芬斯经常在这些案件中代理媒体企业（…）在美国法庭上，举证责任落在提出诽谤诉讼的人身上。在英国法庭上，文章作者或新闻记者负有举证责任，他们通常会败诉。斯蒂芬斯说：‘因此，那些有钱有势的人就让那些批评者闭嘴和胆寒。’”

不出意料，埃伦菲尔德在法庭上败诉，放在2010年之前，一家美国法院本会强制执行英国法院对她25万美元的罚款。但还好当年国会通过了《言论法》（Speech Act），美国法院现在接到指示，除非符合《第一修正案》，否则不得执行国际诽谤裁决。
换言之，世界上许多国家所采用的虚弱诽谤标准，在美国已不复存在。
不足为奇，许多英国法学家仍然认为，他们在声称的受诽谤者和被控涉嫌诽谤者之间找到了正确的“平衡”。


但他们是错的。
正确的平衡是偏向那些被控诽谤者。
毕竟，本·马福兹一案说明，当涉及有钱有势者时，诽谤案件有多么容易被人滥用。很少有普通人能为自己辩护，以对抗本·马福兹这样的亿万富翁，乃至那些以在各种法庭上起诉批评者而闻名的外国政权。


其结果是，无权无势者不太可能批评有权有势者。罗斯巴德指出：
“现行制度[允许提起诽谤诉讼]以另一种方式歧视穷人；因为穷人自身的言论受到了限制；他们害怕遭到代价高昂的诽谤诉讼，故不太可能散播有损富人名誉但真实的消息。”

其他危险在迫近

设想在未来案件中，诽谤法极可能被用来实施现代的政治正确观念。

例如，指控他人患有精神疾病，通常被认为是一种“自成诽谤”。那么，当一个人说跨性别者患有某种精神疾病时会发生什么呢？有潜在可能，那些表达这一观点的人会被那些声称（因被当成精神病患）受伤害的人以诽谤罪起诉。


事实上，在意大利，一名医生就由于声称同性恋是“一种疾病”而卷入诽谤诉讼。她最终被判诽谤罪名不成立，但那不过是在吃了长期官司之后。
幸运的是，在美国，言论自由所受到的尊重降低了这种可能性。但这并非不可想象。

答案：用更多言论对抗言论

这并不是说普通人不会因为诽谤信息的散布而遭受真正的损失。但诽谤法的代价也十分高昂，无论是在说有权有势者坏话的情况下，还是在人们不过是道出他们认为的真相、不怀任何恶意甚至没有疏忽的情况下。


但罗斯巴德给出了答案，他指出，在一个言论自由不受限制的体系中，
“如果每个人都知道编造的故事是合法的，那么在广大读者或听众当中，就会对传闻持有更多的怀疑。和现状比较，他们会坚持要求更多证据，且更不轻信那些损人名誉的故事。”

当然，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这已成为了现实。尤其在社交媒体时代，任何人都可能随时被公开指控犯下令人发指的行为，并不富有的人必须依靠公众的怀疑精神来抵御可能带来高昂代价的诽谤言论。【注：幸运的是，有证据表明，年轻人比老年人更不容易轻信——这可能是互联网自由竞争的结果。】假设任何谴责第三方是性侵者的人都被人们自然而然地相信，且假设我们生活在这样一个社会里，那么我们的社会就面临着远比不合理的诽谤法更大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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