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了13年的反垄断折腾，该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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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续了13年的反垄断折腾，该结束了


1979年，司法部针对IBM的反垄断诉讼案正在开庭审理中，这是一起1969年就正式起诉，已经经历了10年之久的案子。
虽然很早就跑偏，但现在还要继续跑偏。
IBM的五名高管携带了整整2500页的证据材料，向法庭提出抗议：
Edelstein法官个人对IBM存在严重的偏见，不适合继续审理此案。
这是IBM的第二次抗争，上次要求更换法官被上诉法庭否掉，那是7年前的事了。
在法官本人作出回应之前，作为原告的司法部首先对IBM的抗议作出回应，份量是550页；紧接着IBM又针对司法部的回应，做出了250多页的回应。
审这个案子得看多少材料啊……
想想就头大。
2个月后，等到双方的纸浪费得差不多的时候，Edelstein法官本人站了起来：
“不。”
Edelstein法官认为自己没问题，拒绝了IBM把自己换掉的要求。
第二天，法庭也跟随Edelstein的意见，拒绝了IBM换法官的要求。
就事论事，程序上这是讲不通的。
被告要求换法官，然后由有问题的那个法官自己来判，结果是显然的。
谁会自己打自己脸？尤其是法官如此神圣的职业。
所以，IBM对这个结果早有准备，接过判决转身就去了第二上诉法庭。
IBM做了充分准备，这一次向第二上诉法庭提出了更换法官的“强制执行请愿书”
（Petition for a Writ of Mandamus）。
这个东东的名字一看就很严肃，很吓人。
IBM这次要较真，不能就这么被欺负了。


◆◆
法官究竟都干了些什么？
◆◆


律政剧和电影大家也看了不少，至少见过猪跑。

（A Few Good Men)
电影和现实有多大的差别？
别说话！你别说话！
在法庭上双方传唤证人时，法官本人通常不发问，也不会打断证人讲话。只会打断律师的不合理提问，保护好证人的权利。
但是Edelstein法官却与众不同，根据庭审记录，他很喜欢在法庭上打断证人的陈述。
司法部的证人他共打断了52人846次，平均每人16次。
IBM的证人他共打断了19人1200次，平均每人63次。
从这个数字来判断，Edelstein法官对于司法部和IBM的态度的确有差异，没有平等对待。
你错了，没有理由
法官在法庭上按理说不应该对双方的律师有什么态度，不管是哪一方的律师，都是在各司其主，其实没有对错。
Edelstein法官还是不一样，他在法庭上表现出了对IBM的律师明显的恶意，总是认为他们错了。
不管说什么都是错，这官司还怎么打下去？
按理说，遇到这样的法官，面临这样的局势，这案子必输无疑。对于名声就是标价的律师来说，输一场官司导致的未来损失巨大，赶紧脱身止损才对。
可是很讽刺的是，这10多年间，IBM的律师团队始终团结坚定，认真敬业地工作；反倒是司法部那边前前后后共换了4个首席律师。
有了法官把各方面都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为什么还要临阵逃脱，放着眼看到手的律师费不要？
或许，司法部的律师知道的多些吧。
就这样，因为我说的
为了维护法律的权威，法官在法庭上被赋予了最高权力，可这得以法官本人没问题为前提。
要是掌握最高权力的法官真由着自己的性子来，那就好玩了。
很不幸，Edelstein法官就是如此任性。
他在法庭上对于同样的问题、同样的程序要求总是变来变去。本来这些小事都有现成的规章制度，可是在法庭上法官比规章制度大不是？大家只能服从。
慢慢地，大家体会到了法官的良苦用心：这些变化总是有利于司法部，不利于IBM。
OK，我们还能说什么？你最大。
IBM的这个案子，双方相互传递的文件资料那是一个海量，估计只有一整个衡水中学高三年级的复习资料量可以与之抗衡。
Edelstein法官经常拖延向IBM转交有关文件资料，动不动就好几万页的资料，造成的后果就是当IBM的律师拿到资料的时候，就算不吃不喝不上厕所，一秒钟都不浪费，也不可能对资料有足够的了解。
那第二天上庭怎么办？
呵呵，任人宰割呗……



都说胆子是练出来的，Edelstein法官自己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感觉他自己都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了，干脆直接下了一道命令：
所有与IBM案有关的文件资料以后不经过法庭正常的文件交接手续，直接送到他办公室。
这道命令的意思是：
从此以后，法庭收到了IBM和司法部多少文件、什么文件、什么时候收到的，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当然也只能由他一个人说了算。
这些法律文件除了法官本人之外，再没有任何收发记录可供日后核对查找。
这个，不能算正常吧？
再后来，Edelstein法官开始自己动手修改庭审记录，象作画一样，这里添几笔，那里删几处……，
好开心的样子。
呃，这个已经是违法了吧？
难道法官违法就不是违法？
Edelstein法官的这些难以解释的行为，都写在IBM准备好的那2500页材料中。
满满的实锤硬货干料，IBM充分吸取了上次的教训。
IBM把这个锤子扔给了上诉法庭。
上诉法庭满地尴尬。
这是IBM第二次要求换法官，而且有了大堆证据。糊弄过去是不行了，想都别想。
那就好好审，公正判吧。
他们发现这也是不可能的。
首先，要判断一个法官是否对某一方当事人存在偏见，必须从与本案无关的其他方面去寻找证据，而不能基于法官在法庭上的表现。
换言之，在没有其他证据之前，法官在法庭上的任何做法都是合理公正的，因为“偏见”对于法官而言是个很严重的事，发生的概率极小。
逻辑上这样设定没有问题，但依据这个原则，IBM提交的证据就都没用了。
其次，假设法官对IBM没有偏见，那他的种种不合理行为还可以解释为没有正确理解相关事实，或是没有正确理解适用法律。
但要想得出这个结论，需要把这10多年与本案有关的所有细节都搞清楚，把本案中涉及到的数千万份材料从头审查一遍，然后还需要了解数不清的和电脑行业相关的技术问题。
这个工作量等同于把这10多年的事情再重新做一遍，只多不少。
那至少还需要另一个10年。
呵呵……
法庭：救命……


◆◆
无奈的妥协
◆◆

1979到1980这两年的时间，大家耗在了IBM针对Edelstein法官个人存在偏见，要求换法官的诉讼中。
铛铛铛……
又是好几百个证人被传唤出庭，又是90000多页证词和其他10000多份证据材料。
如前所述，法庭还是无法给出Edelstein本人有问题，应该换货的结论。
不是因为他没问题，而是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有问题。
谁都能看出来这位法官的确对IBM怀着刻骨铭心的仇恨，至于为什么，不得而知。可以作为继Microsoft案中的Jackson法官之后的反垄断史第二大未解之谜吧。
IBM再次上诉：要求重新审理。
上诉法院再次拒绝：不是没问题，而是重新审理不现实。
第二上诉法院的答复很心虚。
抓住机会的IBM态度很坚决：
我要个说法，我就得要个说法！你们必须得给我个说法！





在有关Edelstein的事没弄清楚之前，IBM拒绝和司法部进行任何谈判协商，以示抗议。
反正就这么拖下去，对IBM而言至少不是最坏的结果。
上诉法庭找到了司法部：
“兄弟，帮帮忙啊，我被IBM抓住了命门，没招了，我们现在很被动。”
“我能怎么办？你们这位法官自己玩大了，现在要我来收拾这烂摊子？”
“哎呀，话不能这么说，Edelstein表现这么突出，不也是为了你们能赢嘛！”
“算了吧，弄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们已经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
“咦？你居然知道这个中国谚语，厉害了！猪八戒现在很名贵的，马上要在波道夫古德曼、老佛爷和哈罗德开专卖店了……”
“说正事！拖下去对IBM损失不大，可是我们的脸面损失不小。
这案子已经拖了10多年，越往后拖我们的压力越大，毕竟拖着也得耗费钱啊，这样下去明年要预算的时候国会那帮人的脸就更长了。”
“你说的对！现在IBM是一副被我们合起伙来欺负了的样子，公众都很同情他，舆论对我们十分不利。
看来只能给IBM点甜头，换他和我们继续谈，才可能尽早了解这个麻烦事。”
“嗯，也只能这样了，给IBM什么能管用？”
“IBM最担心的就是被拆分，所以你们司法部如果先放弃拆分的打算，这得算是一份厚礼了。”
“这……，要是放弃了拆分，我们这么多年就白忙活了。”
“那你还能拿出什么宝贝打动IBM的心？”
“……”
司法部决定退一步，不再要求必须拆分IBM。
司法部长Benjamin Civiletti本人亲自把这个决定告诉了IBM，然后双方重新坐到了谈判桌前。
此刻IBM的内心：
“嘿嘿嘿！”


◆◆
断舍离
◆◆

1980年8月，司法部和IBM的反垄断案继续开庭审理，法官还是Edelstein。
表面上大家很平静，内心里都是波澜壮阔，这两年发生的事让人无法平静。
司法部：拆分是不可能了，那剩下的还有什么好谈的，怎么谈我们都是输。
IBM：拆分是不可能了，我们已经取得了重大胜利。这还得感谢Edelstein法官，多亏了他的所作所为，哈哈哈！
Edelstein：司法部一脸气愤地告诉我不要求拆分了，还说原因在我。
我都干了啥？真的是因为我才不拆了？
OMG……



事到如今，司法部和法庭都想低调低调再低调，于是审判庭临时换了个很小的，这样就可以以坐不下为理由拒绝大量吃瓜群众旁听。
司法部和IBM在法庭上一团和气地相互交换证据，脸上带着微笑，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那种。
日子又这样流逝了快一年……
来到1981年，IBM突然提出，这案子要么司法部撤诉，要么就判所有之前的法庭判决无效，理由依然是法庭和法官本人的偏见，以及本案审理过程中的大量不合规的地方。
司法部很郁闷，本来以为答应不拆分，这事就算过去了，没想到IBM一个炸弹居然用两遍。
双方同意再次就本案的前景进行协商，继续由关键人物Edelstein法官来主持。
大家看过黄历定了日子：1981年6月10日，还特别邀请了William Baxter参加，此时的他刚被任命司法部部长助理不久。
William Baxter深知本案的重要性，愉快地接受了邀请。
当他收到案件材料时，他给法庭打电话，要求时间拖后60天。
材料太多，他需要时间。
William Baxter整整看了6个月的材料。
1982年1月8日，司法部召开了新闻发布会。
Baxter宣布，到目前为止，能够证明IBM存在违法行为的证据非常非常微弱：
（“the record is very, very weak on the existence of any such unpermitted or unlawful practices”.）
搞法律的表达都很严谨，不是“没有”，而是“非常非常微弱”。
更重要的是，本案持续了13年，电脑行业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年的主打产品制表机如今已是古董，只剩下展览的价值。



本案不管结果怎样，都已经毫无意义。
再继续耗费IBM自己家的和政府部门的公共资源，没有任何益处。
有鉴于此，司法部决定撤销本案。
美国司法部针对IBM的反垄断案就此终结。


◆◆
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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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本季结束之际，强烈推荐大家回头看一下本季的第一集：
（点击图片前往）



IBM是一家可以称得上“伟大”的公司，IBM的历史就是计算机的历史。
这样的一家公司，迄今90多年的历史中，有50多年都在被反垄断。
耗费的资源、牵扯的精力、浪费的机会。
令人感慨。
和其他法律领域不同，反垄断一定是一个利益再分配的过程。
正义无价，但是追求正义有成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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