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库论坛 - 孔子的远见-马基雅维利主义的致命缺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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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基雅维利是意大利政治家和历史学家，以主张为达目的而可以不择手段而著称于世，马基雅维利主义也因之成为权术和谋略的代名词。它通常分为高马基雅维利主义和低马基雅维利主义。高马基雅维利主义的个体重视实效，保持着情感的距离，相信结果能替手段辩护。低马基雅维利主义易受他人意见影响，阐述事实时缺乏说服力。

用中国的语言来描述，就是法家的术。在讲马基雅维利主义的重大缺陷前，我想讲一段春秋故事。讲真，世间之理相通，读希腊罗马史固然能够理解当今世界，读春秋战国史其实也是一样。万法归一，找到那个一，就一法通而万法通了。

春秋的历史，说是晋楚争霸的历史一点不为过，那会的秦根本不够看，齐在桓公后就衰了，先看下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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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夹在两大强国之间的小国，真挺悲催的，要么跟着晋混，要么跟着楚混。一步春秋史多少兴亡事。春秋时代的征伐，还不像战国，动辄灭此朝食，这时候的征伐也灭国，但更多时候是让对方宾服，宾服的象征呢，就是纳贡缴税。郑国就聪明，晋国来打就服晋国，楚国来打就服楚国，怎样？很马基雅维利主义不是么，不跟自己对抗不了的强敌死磕，哪怕有强国压境，郑国也几乎不会有什么损失。

宋国呢，就傻呆傻呆的，跟楚国死磕。公元前594年，楚国大军围困宋国长达半年，宋国就打定主意绝不投降死磕到底，最后已经到了易子而食、析骸而炊的地步，城也没被楚国攻破，可以说惨不忍睹。

这样看来，郑国比宋国聪明的多，你们知道结果么？结果就是，郑国每两年就会遭受一次攻击，投降楚国晋国来，投降晋国楚国来，你来我走，你走我来。而宋国则平均几十年才遭到一次攻击，因为大家知道他们一根筋，打也太费劲，算了。

从博弈论的角度，其实就能看到马基雅维利主义的致命缺陷，既然不择手段也要达到目的，那么就很可能每次都去选择那个最容易的道路，走着走着，就不会死磕了。而有时候不死磕，是不行的。囚徒困境也证明了马基主义的缺陷所在：当两个人都不信任对方的时候，得到的一定是最坏的结果。

马基雅维利主义是政治家的必备，要诀是尊重现实，不轻易被意识形态绑架，用中国的语言描述，就是权变，就是灵活。但孔子早就说过：“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可与适道，未可与立；可与立，未可与权。”意思是说，可以同他一起学习的人，未必可以同他一起追求道；可以一起追求道的人，未必可以同他一起坚守道；可以同他一起坚持道的人，未必可以同他一起通权达变。

看看，通达权变是多么艰深的事，也就是说，一般人最好还是坚持原则，只有智商见识极高的人，才能去通达权变，他知道什么时候该经（坚持原则），什么时候该权（灵活），一般人权着权着，就走到机会主义道路上去了。关于机会主义，孔子又说：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侥幸。意思是说君子，会安然的处在简朴无华的生活中，等待机会和时机。而小人贪图私己小利，怀有不劳而获的侥幸心理，所以常常铤而走险搞投机，最后自找倒霉。孔子的智慧震烁古今，可惜现在教国学的，都成了于丹鸡汤弟子规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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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讲，这三百年来，最彪悍的民族是哪个，毫无疑问是安格鲁撒克逊人，也就是英美国家。可能因为吃相不凶恶，大家都忘记他们的狠决了，所谓的狠决，不是那种蛮横的残暴，而是在极端不利条件面对诱惑的不动如山。

1940年，希特勒的心目中，欧洲人，特别是日耳曼人和盎格鲁撒克逊人之间（除了苏俄）并没有什么原则性的，化解不了的矛盾。所以在进攻法国后，希特勒甚至允许法国海军保持中立：即不参与对英国海军的战斗。结果英国人并不吃这套，你法国既然跟德国签订了条约，那么就是我的敌人，为了保证大英帝国的海权，必须歼灭法国海军。于是丘吉尔命令英国海军向几天前还是盟友的法国海军发起进攻，这种事让在伦敦搞流亡政府的戴高乐都大骂不已。

从一开始，希特勒就没打算进攻英国，而是希望跟英国“共治世界”。在他眼里，英国人有这个资格享受他的优待，且他们也一定会答应他如此慷慨合理的请求。但等到英国人袭击法国海军的消息传来，希特勒才明白英国人抵抗决心之巨大。

希特勒完全被英国人的举动搞懵逼了，不明白为什么英国人就是不肯媾和。用法家思维或者马基雅维利式思维来思考的结果，结论都应该是媾和才对。欧洲已经这样了，苏联还在那里，大家难道不该朝前看，寻求共同点吗？又没要你英国投降，德国需要的只是一份对双方都有利的和约而已，这时候的英国，难道不应该祸水东引，先跟德国媾和然后坐等德苏大战吗？

德国陆军总参谋长哈尔德上将的日记里，记载了当时希特勒的行为，希特勒面对英国的不妥协自问自答：“因为丘吉尔还期望美国或者苏联，会采取某种行动”。不仅希特勒，包括他的将军们都对英国人的强硬大惑不解，他们一直认为法国投降后英国人一定会接受一份相对公平的和约。为此，希特勒甚至不惜热脸贴冷屁股，在瑞典、美国和梵蒂冈不断通过各种途径向英国伸去橄榄枝。82岁的老瑞典国王最为热心，在希特勒的外交斡旋下亲自出马，以国家名义要求丘吉尔和希特勒和解。

对于橄榄枝，丘吉尔的答复是：只要希特勒先生愿意恢复捷克斯诺伐克、波兰、挪威、卢森堡、比利时和法国的自由与独立，就能谈判。同时电告英国驻美国大使，绝不与德国代办以任何答复。

在此前，德国并没有入侵英国的任何计划，他的心里，始终惦记着东边那个真正的敌人，在给墨索里尼的一封信中，可以窥见希特勒的心理状态：英国人性格特别，跟他们讲道理是没用的，我已经向英国提出各种妥协甚至合作的方案，但都受到难堪的对待。因此我现在相信，任何理智的呼吁都会被拒绝，现在统治那个国家的人是个疯子。

虽然如此，三天后的希特勒仿佛忘记了这封信，他又一次走上演讲台，向英国和全世界发出和平呼吁。1940年7月19号，柏林克罗尔剧场。（下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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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我们分享下希特勒的演讲：

“现在，我从英国只听到一个呼声：“战争必须进行下去！”但这不是人民的声音，而是政客的声音。我不知道这些政客对于这场战争继续下去会有什么结果，是否有了一个正确的概念。他们的确宣布过，他们将继续打下去，并且说即使英国灭亡了，他们也要到加拿大继续进行战争。我不能相信他们的意思，是说英国人民也将迁到加拿大去。大概只有那些热衷于把这个战争继续打下去的绅士才迁到那里去。恐怕人民将不得不留在英国。

先生们，我对于这种毁灭整个国家的无耻政客，是深感厌恶的。这些人早已把房屋糟蹋得东倒西歪了，而命运却安排我来给予最后一击，每想到这里，我就感到十分难受。

丘吉尔先生无疑将会去加拿大，那些特别热衷于战争的人的金钱和子女，早就送到加拿大去了。但是，千百万人民将开始遭受大灾难。丘吉尔先生这一次也许会相信我的预言：一个伟大的帝国——一个我从来也不想毁灭甚至不想伤害的伟大帝国，将遭到毁灭！

现在，我觉得在良心上，有责任再一次向英国和其他国家呼吁，应该拿出理智和常识来。我认为我是有资格作这种呼吁的，因为我不是乞求恩惠的被征服者，而是以理智的名义说话的胜利者。我看不出有继续打下去的任何理由！ ”

怎样，有鼓动力么？设身处地，如果我处在那个时代的英国，很可能被这个演讲打动。当然不仅是我，当年身在现场的各国外交官都被打动了，他们一致认为这次英国肯定会接受和平。德国的飞机飞到英国，撒下演讲全文的传单，上面印着：德国人民要你们了解英国政府向你们掩盖的真相。

可是，英国政府并没有隐瞒，他们第二天在报纸上就全文刊载了这篇演讲。同时英国的德语广播不到一小时就给予了答复：NO!

而这份答复并非由政府做出，而是一个BBC的播音员，在听到希特勒的演讲后，就在广播里答复了德国人：”希特勒先生，以前您问我，英国公众的情绪如何？所以，本人今晚拟再次为阁下略效微劳。请允许我告诉您，我们这里的人对被您称之为理智的呼吁有何想法吧。敬爱的元首和总理先生——我们将它扔回给您，塞进您那张恶毒的臭嘴里！”

想想看，能在这样极端不利的条件下宁可亡国也绝对不妥协的民族，这个世界上还能找出几个了？这就是我说安格鲁撒克逊人是真狠的原因。而动辄权变，把矛盾往后拖，搁置矛盾的聪明人呢？可能在短时间内会成本很低，效果很好，但一路都选好走的路走，到最后总会无路可走，而那个时候，他们连拼命的机会都没了。

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A country does not have per-manent friends, only permanent interests.）是19世纪英国作家本杰明·迪斯雷利最早说的，后来被丘吉尔引用在英苏合作上。许多机会主义者也喜欢引用这句话来为证明自己的正确性，真是没点逼数。

而马基雅维利主义的最大缺陷也在于此，如果不能真正理解何时该经，何时该权，就宁可一经到底，反而能获得相对好的结局。你见过哪个走机会主义的国度在历史上能有好结果?伟大的政治手腕大师脾斯麦一手塑造德意志帝国，但如果不是安格鲁人手下留情，一战后根本不会有德意志存在，即使有，二战也会彻底灭绝。看看，一个拥有政治艺术大师的国度，其存亡有赖于别人的“仁慈”与“恩赐”，这不是最大的讽刺？

日本能够保持传统而存在，不是因为他们偷袭珍珠港有多聪明，而是让美国人评估到如果取消天皇制，日本可能会全国玉碎。是这种“耿直”挽救了他们的传统体制。

有坚定不可摧的信念和钢铁般意志的人，才能用好权变和政治谋略，就好像金庸小说里的扫地僧说的，佛法越艰深，武功越高强，但佛法足够精深的时候，要武功做啥呢？占据历史大势，堂堂正正的碾压，才是王道啊。

昨晚跟娃聊了今天要写的这篇，她直接来了一句“一切理性都可以被理性推翻，而感性在某些时候坚不可摧”。我问这话的出处，她说不记得了，那么好吧，就当是她原创好了，我觉得总结的非常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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